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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夏季刊|地铁四号线:他的国,你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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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城事版编辑组


城市是种古老而巨大的生命体,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生活节律。


常说美国给人以文化熔炉的印象,这是对于世界而言。在中国,北京承担了融合各地风土人情,提供游子以第二故乡的责任。北京的文化包容性在于它始终默不作响地记录着来自世界各地山川湖海的故事,仿佛一卷可以重复磁化且怎么也用不完的录音带。


如果要在现实社会中寻找一个人人平等的乌托邦,北京地铁无疑是个好选择。


空闲时段的车厢是安静而均富的,乘客们既有坐着的自由,也有站起来晃荡的自由;至于高峰期间,这一段或长或短的旅程则把在路上的每个人抛进同等的尴尬、局促和烦闷中。


无论是怎样显赫的人物,也要忍受着左边超重男士打出的韭菜味饱嗝和身后老太太们的闲言碎语。偶尔有卖唱二人组经过,挤开车厢连结处你侬我侬的情侣挤开吊在金属杆上昏昏欲睡的都市白领挤开年轻孕妇和拉着她的手的婆婆,就像摩西对红海所做的一切。


相比身边偶尔会遇到的奇葩乘客,成为地铁“新常态”的流动卖唱逼迫乘客去正视影响了他们精神意义上私人空间的这一批人。


事实上,所有的人们都在相互影响着,正如沙丁鱼罐头里的一条鱼怎么也躲不开另一条。地铁缔造了一整个地下王国,它的运作方式遵从乘客们自发拟定的逻辑体系。其中唯一的美德被称为“不要多管闲事”,扑克脸是最受推崇的表情。


某种意义上地铁始终演绎着地上所不断发生的一切,正因人们有让自己显得专业、高效而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诉求,他们才把这光天化日下的游戏规则带进深黑的地道,连同那些难以忘怀的故事。就在这诞生于嘈杂毁灭于慌乱的逻辑体系里,前言后话都遗忘在旅程之外:风尘仆仆的躯体显然承载不了太多深情,匆忙赶路的人们把那些地面上发生的离合悲欢都故意忘在了地铁站。


面有倦色的金融高管回家要督促三个女儿读书(自然,有两个是超生的),他的妻子冬天终于产下了一名男孩;提着果篮的老太太刚出院,香蕉下面压的是一沓钱;女高中生把头靠在红发男青年的胸前哭泣,虽然此前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这里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过客,无论他们牵着恋人的手还是被抱在母亲的膝上。只要去那些地方看一看,被埋藏的故事就会主动跳出来,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


《此间·夏季刊》城事版内页,本期杂志选择北京地铁四号线的5个站点,用五篇文章展现北京城的一面。


北大东门、动物园、平安里、陶然亭、北京南站……站点的连结是生命的连结,人潮的流动是命运的流动。日光下或日光灯下,什么新鲜事都在发生。而你在故事里能听到的,生活中都会遇到。


北京北京,这座城是你的,请你为这城事起个名字。



童年欲望清单

文|孙一先


这座从有皇帝的时候便开始圈养异国动物的园子,到底是这城中的异数。


前两年的某个晚上。大概是雾霾朦胧的缘故,忽然有了怀旧的心情。从开始撵人的国家图书馆出来,走不远的距离,便看到昆玉河——像许多城市里有名或无名的河一样,被周遭的灯夺去波光,黑洞洞的。穿了中关村南大街沿着河往东面走,第一座桥,走,走,第二座桥。过桥,看到那个门了吗?到了。动物园的小门。


小门,或曰后门,常常是本地市民优越感的展示载体。它象征着你与城市的熟稔乃至亲昵,正好比众目睽睽之下你与基友交换一个无人能懂的玩笑。是的,一定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在北锣的奶酪店吃的高兴,而南锣的文宇排着长队;你从西面的某座野山进入香山,而半山腰的平台游客们挤在一起啃着烤肠和面包;你八点前从动物园的小北门进去不要门票,而正门处人山人海——以至于五一十一,四号线的动物园站到了封站的程度。


然而正门也有正门的好。一进去是很体面的山水,一边往大熊猫馆去,一边往猴山去。往前走,就是永远让人饱含期待却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看的夜行动物馆。动物园可能的确是许多小朋友的梦碎之地:大蛇不会贴着玻璃跟你对话,而是懒洋洋地睡不醒;狮子和老虎被困在山里;火烈鸟臭气熏天,叫声难听——如果你住在周围的小区,天还没亮就能听到他们打鸣,想必体会要更深一些。当然还有可怕的人潮,一波一波的寻人启事在喇叭里环绕。,实在是因为丢失的小朋友太多了吧。如果有人统计过这里每年失踪人口的数量,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继而落下泪来。市井生活的残酷与美丽融合在小小的铁笼中,舒展不开。吐出故事的艺术家和年轻人对你笑笑,继续他们乏善可陈的城市生活。


但无论如何,这仍是小朋友最喜欢的地方,不是吗?除了旅行本身的好处——父母会姑息地给你买一根平时不许吃的小摊贩的烤肠——甚至一个巨型棉花糖——以外,这里毕竟还是梦想的着陆之地。绘本上的想象中的飞禽走兽,总会以不同的方式在这里一一落实。高潮部分:拽着妈妈的手,求她给你买包树叶喂给长着善良眼睛的长颈鹿。看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眨眨眼。这座从有皇帝的时候便开始圈养异国动物的园子,到底是这城中的异数。


动物园的斜对面那片玻璃幕墙,是新天文馆。那个半球,是老天文馆。新的已经修起来多年,里面有崭新的几D电影院,而旧的仍在使用,多少让人有点感动。不过旧馆里的那个天象厅着实是可爱的地方。半球形的天幕,放些带你畅游银河系之类的科普电影。你得真诚地仰起头,脖子顶着椅背,看那些不出北京绝对看不到的星星顺着银幕倾斜至观众席。这是夜空给我们的安全的护佑。这是夜色温柔。


再走去也在动物园斜对面的中国古生物馆。十年前的那里,没有今日这么多陈设,孤零零的一只马门溪龙,顶天立地。倒也有趣,天上地下人间的活物,在这一片都凑齐了。


说起欲望清单,不能忘记了动批——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西直门一带的城中传奇。这几年不如以前的盛况——连综艺节目女主播都在炫耀他们在动批买到的裙子,以及各种攻略:几点去,说“拿”而不说“买”,不提出试穿这类荒谬要求……这曾经是我初中毕业旅行计划的一部分,后来实在觉得几个持标准普通话的小姑娘去那里太容易被宰,遂作罢。不过话说回来,以我坐四号线的经验,每天从动物园站上车的,只有挎着腰包穿着丝袜踩凉鞋的疲惫中年妇女,而没有得意洋洋伪装批发商成功的年轻女孩子。这是份苦工。虽然,在北京逗留的人们,最大的共同观念就是对这座城市蛛网般地铁线路的珍视与憎恨。地铁是本地人和外地人共享的痛苦之旅,是高贵者和卑微者完全平均的乌托邦。前文所述的优越感在哪座城市都不难找到,但只有在这嘈杂的北京城,它才能有明显的空间分野。一座座地铁站就像连结不同时空的命运石之门,嵌在河北省所包围的这片都城,扎出血来。


最后让我讲完那个晚上的故事吧。当年那个不收门票的朴素小门已经装潢一新,也是三个门洞,“北京动物园”几个大字,俨然正门的缩小版。然而凑近,还是熟悉的食草动物的粪便和体味和饲料混合的味道。背后昆玉河,坐船从动物园可以一直开到颐和园。然而时至今日我并没坐过那船,就和几百万其他北京人一样。


这是我童年欲望清单末了,一直没有完成的一项。



咬一口北京

文|陈秋昊


咬一口,便知北京的香气与温度、口感与色泽。


越过西直门,闯入四九城。乘4号线继续蜿蜒南行,全凭两条钢轨指引着方向。在隐约听到一阵转弯的呲呲声后,列车终于减速进站,并在这里邂逅深埋地下的6号线。


站名叫做平安里。


地下的交叉点便是地上的平安里路口,平安里西大街-地安门西大街与新街口南大街-西四北大街交汇于此,构成了一道独特的亮丽风景。观南北,能赏北京风韵;览东西,可识首都气魄。作为远近闻名的京城文化坐标之一,这片土地承载的地域文化非常值得用心品味。


说到品味,吃货的思维方式总是一枝独秀,一枚嘴大吃八方的杂食性吃货(例如笔者)更是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初到某地,肚子空空脑子空空,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寻来当地风味小吃饕餮一番。不过说来也怪,一旦饭饱之后便似乎自动熟识了这座城市,只觉相见恨晚。


北京更是一个适合通过美食来认识的城市。两千多年的建城史和八百五十余年的建都史使其具有发达的经济、、文化功能。汉、满、蒙、回等各族人民大量在此定居,各民族文化在此交融,饮食文化蔡萃百家、兼收并蓄、格调高雅、风格独特、自成体系。如今的“北京菜”由北京地方风味菜、以牛羊肉为主的清真菜、明清皇家传出的宫廷菜,以及做工精细、善烹海味的谭家菜,还有一些其他的外来菜肴组成。


吃在北京,传统攻略必推全聚德烤鸭、东来顺涮肉等,但其实北京当地人并不经常光顾这些地方。而正所谓“美食在民间”,我们在平安里就能寻得一些在人们市井生活中一直得到青睐的北京特色小吃。咬一口,便知北京的香气与温度、口感与色泽。


惠民·护国寺小吃店


从4号线B口出站,只消前行几步便会遇到一家85°C面包房。先别急着赶路,只要您受累抬下头,“护国寺街”四个仿古金字就会赫然入目。这时才发现这家85°C入乡随俗得不错:连屋檐都是中式仿古的。


进入这条“小吃一条街”,如织的游人将管式翅吧、魏家凉皮等小吃店分列于街道两侧,加上见缝插针的饮料店和甜品店,俨然一幅新时期的《清明上河图》。由于近年来的商业开发,整条街的古都风貌已几乎破坏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层出不穷的各种快餐小吃,雅俗共赏。平地拔起的“护国新天地”更是滑稽,里面开起了宋记台湾卤肉饭和萨莉亚意式餐厅……看来,无论这些迥异的风格如何融合,只有吃是永恒的主题。


然而,只要来到护国寺小吃店,就能立刻屏退所有的聒噪和喧嚣。护国寺小吃已有数百年历史,最早起源于护国寺庙市上摆摊经营的民间美味。建国后,,在紧邻护国寺的现地址开办了这家护国寺小吃店,将庙市上有名的摊商组织起来规模经营,并延续至今。形式变了,但亲民惠民的本质没变。在每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早上,在附近居住的中老年人们晨练结束后便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在这里享用一份美味营养的早点,然后各奔东西。待日头高悬,游人渐多,护国寺小吃又摇身一变成了旅游景点,开始迎接南来北往的游人。


对于大多数初来乍到的外地同学来说,品尝护国寺小吃注定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而不尝的话又被某种不甘心的情绪折磨得死去活来。值得一提的是,护国寺小吃品类众多而价格十分亲民,在不浪费的前提下可以多品尝几种。


下面就择其若干,举例介绍:


首先当然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老北京豆汁儿,配炸焦圈和咸菜丝。据说这豆汁儿是由绿豆除去淀粉后的下脚料发酵制成,像臭豆腐一样独具魅力。而据笔者实地体验,豆汁儿色泽灰绿、浮有泡沫、初闻似有恶臭。趁热抿一口,口味酸咸且冲,几难下咽。突然想起有网友评论“像刷锅水”,倒也十分传神。真诚建议:如果三五小伙伴组团品尝的话,要一碗豆汁儿、一人一个焦圈,就足够了。


其次要推荐面茶。有诗云:“午梦初醒热面茶,干姜麻酱总须加。”将糜子面粉与麻仁炒至焦黄,加桂花和牛骨髓油拌搓均匀,再加上白糖,用开水冲成浆糊状即成面茶。吃时不用筷、勺等餐具,而是将碗端起沿着碗边转着圈喝,醇厚的口感令人难忘。


再次是一组听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的餐点:奶油炸糕、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奶油炸糕比较大众化,堪称“中式无馅泡芙”。如果碰巧买到刚出锅的趁热吃,口感更佳;艾窝窝是一种内有白糖或黑芝麻馅、外裹椰蓉的江米球,口感细腻,松软黏糯;驴打滚是一种裹豆沙馅的黄米卷,因成卷后要滚上豆面,样子颇似驴儿打滚,因此得名。1999年春节,新加坡总理吴作栋在活动中品尝到护国寺小吃后,当即决定预订100个驴打滚送上国宴,使驴打滚一炮而红;豌豆黄则以其细腻、绵密、清甜的口感而久负盛名。来自各地的人们往往都不会拒绝甜蜜的滋味。


总体来说,护国寺小吃分为休闲小吃和清真小吃两大品类。休闲小吃以甜口为主,以细腻的口感见长;清真小吃则以咸口为主,鲜见辣味,主打传统工艺和风味的传承。需提示的是,在光顾护国寺小吃店之前,请记得一定要尊重伊斯兰教风俗习惯,自行检查有无携带回民忌讳的食物。


品质·小肠陈卤煮店


护国寺街小吃虽多,但仍难免会有沧海遗珠。出护国寺街东端左转直行200米,在延年胡同与德胜门内大街丁字路口西北角还有一家地道北京小吃,这便是主营各种卤煮的“陈亨卤煮小肠德内后海总店”。虽说小肠陈名气不小,但这家店却显得有些寒酸。究其原因,是因为这家店两年前才从南锣鼓巷迁来现址。随后,小肠陈的传人们产生了一些分歧,其中之一陈亨决定自立门户,将原店名“小肠陈德内后海卤煮店”改为现名。作为外人,无意评说谁是谁非;作为吃货,甭管谁开好吃就行。所以姑且罔顾事实,笔者仍称其为小肠陈。


要说这小肠陈的历史,怎么也有一百多年了。卤煮小肠源自清乾隆年间的一道御膳“苏造肉”,小肠陈讲究“肠肥而不腻,肉烂而不糟,火烧透而不粘,汤浓香醇厚”,名声越叫越响。解放前,一些梨园名角如:梅兰芳、、新凤霞都喜欢在唱罢大戏后叫碗卤煮当宵夜。卤煮的主料讲究丰富多样,通常要有小肠、肝、肺、肚等“下水”,还要有五花肉、油炸豆腐和火烧。制作工艺讲究一丝不苟,尤其是小肠要用盐、碱揉搓,反复清洗,去掉异味。烹煮讲究用武火煮肉,并撇去浮沫,再放入油豆腐、花椒、豆豉、大料、小茴香、葱、姜、蒜、醋、豆腐乳卤等调料煮香。老汤讲究留底回用,浓郁的汤底绝不浪费。肉煮烂后,在锅四周放上火烧同煮,浸透卤味。制成后便可文火保温,随售随取。农园二层售卖卤煮的师傅也能十分熟练地捞料、切块、浇汤,但味道就差得远了。卤煮上桌后讲究二次调味,包括浇醋蒜汁、辣椒油(可选),和放上香菜。经过一系列复杂考究的工艺,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卤煮火烧才可入吃货们的法眼,成为席间大快朵颐的对象。


虽然已经脱离原小肠陈饭庄,但是陈亨卤煮小肠的生意依旧红火。这是因为,小肠陈确是京城的招牌老字号小吃之一。解放后,小肠陈第三代传人陈玉田兢兢业业,在国营餐馆工作到75岁才退休。眼看手艺即将失传,陈玉田借改革开放春风,于78岁高龄之际支持女儿陈秀芳重开小肠陈。随后,小肠陈成立私营公司,并不断发展壮大。2006年,小肠陈与褡裢火烧、爆肚冯、奶酪魏、茶汤李、月盛斋、馅饼周、德顺斋、年糕钱、羊头马等老字号高调入驻位于德内后海的京华九门小吃,“一站吃遍京城名吃”的噱头一时吸引游人无数。但是好景不长,小肠陈等老字号与九门小吃最终因租金和分成问题分道扬镳,这才有了位于德胜门内大街253号的新店。


应该说,小肠陈的命运折射了众多传统小吃品牌共同的窘境:国营者总是缺乏活力、私营者常常为钱急眼。不知食客们在品尝鲜香卤煮的时候,会不会知道热闹背后的无奈和苍凉。



爆肚实际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小吃”。



浓郁·满广记爆肚店


方才各位都在专注地寻找美食,笔者就没忍心打扰大家。其实在去护国寺小吃的路上,就有一宗京味美食。同样是从4号线B口出站拐进护国寺街,直行不远便可在右手边发现一家相当低调的食铺。面对这一块由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溥杰先生题写的牌匾,我们邂逅了“满广记老北京爆肚店”。


说到爆肚,外地来的同学可能有点儿懵,以为这是一道爆炒而成的大菜。其实,爆肚是把新鲜牛肚或羊肚洗净后切成条状,用沸水爆熟后装盘而成。整个制作过程一气呵成,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小吃”。净爆肚干吃没味儿,吃时需蘸由油、芝麻酱、醋、辣椒油、酱豆腐汁、香菜、葱花等拌制的风味小料,闻之鲜香扑鼻,尝之醇脆可口,可谓一绝。北京当地人对牛百叶尤其钟爱,经常用百叶作爆肚的原料。爆熟的百叶与涮锅中的百叶确有几分相似,但二者的底汤和小料有所不同。尤其是吃爆肚方便又快捷,既能解馋又不用费事,因而十分风靡。老北京人的生活态度可见一斑。1700年前,晋惠帝以一句“何不食肉糜”留下了不恤民生的千古骂名。笔者惭愧,在初识北京饮食文化时也有一个类似的疑问,那就是选用内脏(又称“下水”)作为爆肚、卤煮等著名小吃的原料的原因。原来,晚清民国时期经济萎靡,肉类供给十分有限,因而肉价高企,唯有动物内脏的价格可以接受。小吃既然广受喜爱,就要让尽量多的人吃得起。下水虽算不上好肉,但却拥有肉的味道,那些为生计担忧发愁的人有吃肉的愿望,但又没有吃肉的本钱,于是就吃“下水”、喝肉汤,只要有肉就行,根本顾不上讲究别的。姑且欺骗一下自己的味觉,聊以解烦忧。战争、解放,然后是轰轰烈烈的经济建设。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吃作为平民百姓的“小确幸”的属性却一直没变。你可知道,一份代代相传、原汁原味的小吃竟承载着几代人的忆苦思甜。



人气·满恒记火锅店


随着经济的发展,量足味美的其他美食也纷纷崭露头角。从6号线H口出站,穿过一排“古色古香的当代建筑”,。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幢灯火通明的仿古二层小楼格外显眼,这里便是“满恒记正宗牛街清真火锅店”。如果你不幸在晚餐时间来到这里,且没有预约订位,恐怕一定会在就餐前经历旷日持久的等位“苦行”。


无奈祸不单行,在等位的时候,还有一重磨难等着吃货们。等位区旁边就是临街的外卖窗口:草原直供纯食草羊肉片、山东直供精选鲁西肥牛片、大懒龙、现炸松肉……光看标签就让人几乎“把持不住”。满恒记基本延续了清真吃食的售卖模式,在大堂和包间经营之外开辟外卖窗口,售卖招牌美食及食材。但不要误会,它并不是和护国寺一样的国营店面,也不是中华老字号,而是才开业没几年的一家“新”店。凭借着对老北京清真火锅文化原汁原味的诠释,满恒记迅速蹿升为各大美食网站推荐火锅店的前几名,成为京城赫赫有名的新晋口碑美食。


好在吃货们基本都具有不达美食终不还的恒心和毅力,在少则半小时、多则近两小时的等位后终于坐定。满恒记主打老北京炭火锅,其匠心独运主要体现在对食材的严格选择。据说这里的某款肉品可以“倒盘不掉”,清汤锅底在涮肉后也仍然能够保持清澈。在不懂餐饮业的外行人看来,这些酷炫的技能足以说明肉品优质,值得信赖。老北京火锅在传承的过程中也形成了颇多讲究:铜锅和炭火端上来,讲究清汤锅底——清水一池加香料若干味,不添加任何油脂。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也可吃到辣锅、鸳鸯锅,但很多北京当地人还是喜欢吃清汤锅;讲究麻酱小料——香菜码底、可放葱花,上盖韭菜花、酱豆腐、白芝麻,再加蚝油或海鲜汁提鲜,香气难挡。麻酱小料通常能够营造一种咸鲜而有层次的口感,和涮品形成互补。倘若锅底与小料不够地道,火锅滋味便一定会逊色不少。


除了锅底、小料,老北京涮锅还相当讲究吃法。虽然当代营养学普遍认为先涮菜、后涮肉有利于健康,但过去的满族旗人们才不管这一套。待清汤滚热,将红白相间、薄而不散的羊肉片在汤里一涮,只要肉色变白就马上放在麻酱小料里一蘸,酱香肉香合二为一,令人回味无穷。在配菜方面,茎类和叶类蔬菜、菌类、豆制品和丸滑类皆可,而北京当地人偏爱白菜、粉丝和糖蒜,多少令人有些意外。


在火锅之外,满恒记也力推尤其适合在冬天食用的羊蝎子,以及烤串系列,有兴趣的同学不妨一试。最后,严重推荐满恒记的麻酱糖饼。麻酱糖饼讲究趁热吃,以笔者为首的一桌吃货就曾在一瞬间抢光了一张刚端上桌的麻酱糖饼,连盘子都可以直接撤走。香软温热的面饼皮搭配糯滑烫口的麻酱红糖馅,口感简直妙不可言。


对于永远饥渴的吃货们来说,每一个美食新地标的崛起都能带来一丝惊喜,每一个小吃老字号的复兴也能带来许多慰藉。提起平安里,人们逐渐不再想起——抑或根本不会了解——它的前世芳容,但一定会铭记它的今生繁华。


这岛上众声喧哗:“人民公园”陶然亭

文|马大任


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我所知道的老舍其人其事,除了投湖之外,恐怕就是他没去过陶然亭了。这说法出自高中教材上的《想北平》。当时我便想,不就一小破亭子吗,充其量也就名字文绉绉一点,有什么可去的呢?同学们也猜测,老舍同志在变相地炫耀他北京城混得熟,其他更有名的景致全逛遍了,实在找不出什么地方来自证谦虚,于是乎一拍脑袋:“嗐,陶然亭没去过呢,一小破亭子!”这诛心之论的可笑之处,我直到亲自去陶然亭走了一遭才明白。


幼时随父母来过两三次北京,逛的玩的无非是故宫颐和园王府井大街,最偏远顺路到过清华园(离圆明园很近的缘故),和表姐拍了张照也就回去了——陶然亭?那是哪儿?不光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也不知道,就连接待我们的表姐一家老北京也未曾提起“带你们去陶然亭看看吧”。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北京人觉得陶然亭是街坊们自娱自乐的地方,就和卤煮炒肝儿一个性质,“不足为外人道也”,甚至有那么点儿不上台面的意思。旅客来北京玩,图的是热闹与清静,那是大城市的热闹和皇家园林的清静,而非市井嘈杂的热闹或拿根竹竿去“西湖”钓一下午鱼的清静。从地铁线路上看,陶然亭临近菜市口和宣武门,在民国也称得上北平市中心;更何况老舍生为旗人,连家门口的地方都没去过,我也不禁觉得这“可笑”起来了,又有一丝可叹。老舍投了太平湖,却不是陶然亭挨着的那三个湖,所以他究竟后来有没有弥补未曾到访旧景的遗憾,我也无从得知了。


然而现在的陶然亭已不单单是座小亭,不然恐怕在偌大的北京城也放不下这么奢侈的景观。就中国城市规划的角度而言,凡要保护的古迹都得想方设法扩大它的“辐射”,最好是建成一座公园:刺激消费出政绩,顺便整点儿GDP。我携好友去陶然亭公园游玩,门票两元一张,持学生证还打对折。大概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下费,意在告诫周围居民不要把这儿当作自家院子,没事儿就进来遛弯儿。


公园的西边是住宅区,北边也是住宅区,现代化的脚步围绕着这座清朝时建成的亭台,踩下一圈或深或浅的足印来。因此在公园里拍照变得很艰辛,要时刻注意防止远处的住宅楼闯进镜头。即便如此,如织的游客中仍然掺杂了不少扛着单反三脚架的人,以男青年居多。他们行踪诡秘,探头探脑,还不时蹲下甚至趴下,摆出奇怪的姿势搞名曰摄影的行为艺术,就像旁人眼中的我。我们去时遇见这一行人,离开时,他们开始在夕阳下撕名牌,情绪亢奋而飘飘然;陶然亭的“陶然”二字表喜乐,他们是入乡随俗的。


精于找乐子的,还有西门门口跳新疆舞的一群人。这是一群清闲的大爷大妈,围着没有水的喷泉两两舞动腰肢;同样清闲的是他们中一些人不会跳舞的老伴和带着孙子孙女不能上前过瘾的老者,围坐在喷泉的石沿上,笑吟吟地瞅着自家的女人和别家的老头儿拽胳膊搂肩膀。与我同行的姑娘是个舞蹈迷,见到这些青春活力的老舞者就迈不动腿,只好留她也坐在石沿上同老人们谈笑风生。喷泉广场的西北侧有锦旗,书名这舞蹈的群体叫做“天山雪莲”。带头人有两个,其一戴墨镜打手鼓,还贴了假八字胡,正在花丛中穿梭。他介绍说这些老伙计每天都来跳。口音绝不是新疆话,却让我感觉仿佛置身于维吾尔族的聚居地,透出也不知是大草原还是大沙漠的豪迈劲儿。说着有两位中年妇女退了下来,似乎对我这个年轻的不速之客感到警戒:“我们就是跳跳舞,没啥民族(集)会什么的!”墨镜爷叔似乎见怪不怪,笑笑替我解释,挽起其中一人的手又回到韵律当中。北风一遍一遍地吹,曲子一首一首地换,舞伴也辗转于各个怀抱。有一位爷叔一直在旁边独自就着音乐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因为“他们和我不是一个流派的”。


郁达夫在心情和他的姓氏一样郁闷的时候写下《故都的秋》,虽然那天他还没有料到这篇生命虚无主义的文章会被选进新中国的语文课本。这位事业感情都不甚顺利的年轻人提到过陶然亭的芦花,所以毕竟还是比老舍幸运那么一点,曾亲自来了一趟。


从西湖绕到东湖,也没能发现芦花,只有枯萎的芦杆躺在毫无生机的黑水中。老话说山上的季节比外面慢一季;公园里也有种种迹象表明这儿风物冻结在上个冬天,不觉春深。红羽绒服的大姐在南湖旁的雪地上旋转跳跃,没有什么艺术美感,只是愉快罢了。愉快并不能融化冰雪,只是稍微地增添一点春意,不至于让来公园寻求醉心的旅客反倒寒了心。这僻静的一角亦不安宁,工人们忙于疏通河道和扩建围栏,三轮摩托车遇见行人挡道就发出焦躁的呻吟,直到挈妇将雏的拦路客磨磨蹭蹭地站上石桥。站上桥照例要感叹一番,即便初春也能生出悲秋之意来,还能安慰自己范仲淹也是这么写命题作文的。其实那儿视野开阔,桥上桥下所见大略相同,不过信奉“人生不能将就”的诸男女,想必是有登高强迫症的。尤甚于他们的恐高症。


“陶然”的牌匾,琉璃瓦似的红蓝装饰在斜阳下闪着光。


阳光斜斜打进吹台,这是起初我误认为陶然亭的一座建筑,,系乾隆从杭州西湖移来的景致,杵在一块不高的高地上。现在水浑钓不到鱼,也并无什么吹风乘凉的机会,浪费了它的好名字。吹台东北方有石桥,桥上温度恰好,站上去方能体会那冷风暖光是如何动态平衡。无怪乎要在诗词里臆想把昆仑山切成三段,“环球同此凉热”,这样微妙的感触体会一次足以令人醺醺然,革命家把它当作奋斗目标,也是十足浪漫的事。来陶然亭寻浪漫的,,皆要一访那著名的高石墓,拍一张照片;然后转身以上书“陶然”二字的牌坊为背景,再拍一张。没有记录留存就不能算来过,此等思维方式益处在于养成了一大批档案学家,尽管他们从不记日记,拍过的照也不愿翻出再看。我从墓前铭刻着纪念文字的金属板上得知,高君宇虽是犯急性阑尾炎过世的,被追封为烈士;石评梅在男友去世后念念不忘忠贞不贰,患乙型脑炎病故,两人被葬于一处。史料记载,周邓好合也是经高君宇撮合的情事,总理自然感念故友的体贴,说“革命与恋爱并不矛盾”。又讲了一句:“留着它对青年人也有教育。”有什么教育呢?我尚年轻,还不怎么懂爱情,更是对革命也一窍不通。在这天真得很的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我右脚踩着左脚思考他们二人能给我怎样的教育。转头就是“陶然”的牌匾,琉璃瓦似的红蓝装饰在斜阳下闪着光,忽然觉得那些教育也无关紧要,自拍一张庸俗的照片也无关紧要。爱情就是这么个东西,当你认真思考它时总恍然大悟,原来不必如此认真。


在可怜高石之恋剧本原是“待到菊黄家酿熟”的平安喜乐,最后一折偏偏陡生变故,活生生把《费加罗的婚礼》演成梁祝。其间苦楚,非亲历者绝道不出,亲历者也已道不出了。就待这故事深埋于慈悲庵内,酿成酸酒,来日予情伤之人一饮而尽一吐而快——大醉后的释放,亦近乎陶然矣。慈悲庵长得平平凡凡,要是牵强附会上一些禅意,这不出众的外表正是大慈悲。


1985年,西湖的旁边新建了“华夏名亭园”,大有荟萃天下美景于京之势,风光一时无两。现在也只是用于开开庙会罢了,连拿智能机拍照的文艺青年都少得很。时过境迁,昔日风流人物俱往矣,后人凭吊无非牢骚两句。陶然亭营造于康熙年间,这位曾经英明神武万寿无疆的君王如今只能活在几本旧书和几套DVD里,而他的子孙不是成天价跟妃嫔较劲就是整日下江南游龙戏凤;亭台恒久远,“不与其澌然而俱尽”,算是苍生之幸。,因为军舰总会被击沉,但人民解放后得到了一处可供游览的皇家园林,岂不美哉?今天,圆明园的门票分景区售卖,五块十块二十块,虽曰亲民,还是对文科生不太友好。陶然亭仗着交通便利,坦然接受“人民公园”的美誉,把城市剥离地皮,将酸甜苦辣的故事杂揉入闲适的老北京市井生活。按照流行语,它静静地看着其他景点装文雅假正经,自己却任由啁啾嘲哳叫唤不停。这些乐音噪音盘桓在湖水上空,仿佛托起一座孤岛,上面盛满淡色的回忆,一不留神就要泼下倾盆大雨。所幸人生经验丰富的莎翁一早告诉我们:“不必害怕,这岛上众声喧哗。”


走的时候想到那句“未名湖是个海洋”,于是我对姑娘卖弄文采,说陶然亭好像一座岛啊,在高大上的首都,辟出了这属于人民的嘈杂一方。快到地铁站时,一个山东口音的男人牵着他女儿的手迎面走来,教诲道:“陶然亭是座亭子,亭子就是亭子,怎么能是公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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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赵春山 谢宇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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